八
“灵文这家伙,到底收了薛洋多少钱?”
“不一定。但确有很大可能。”谢怜踱着步子,“倒是三郎为何又怀疑灵文?”花城冷冷道:“蓝忘机明明一周后就要飞升,却说只有一人有资格成神。此卷轴到底是什么来头,谁也不清楚。”他抬起头望着谢怜,“毕竟灵文是有案底的人。”
“我知道,不过现在她几乎时时穿着白锦,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事。”
“可是哥哥……”花城又低下头去,用手撑着俊秀的脸庞,“对不起,哥哥,是我无能。”
“没事的,三郎,三界鬼事年年有,总会碰到点大事的。”谢怜见状俯下身来,手心覆住花城的手背,“白无相已经不可能再成绝了,铜炉山现在是你的地盘。君吾的法力已勾补近绝了。”
“铜炉山毕竟还是白无相的道场啊。我在想,万一薛洋进去了,与他们占山为王,可就糟糕了。”
“铜炉山里面,”谢怜捧起花城的脸,见脸上写满了愧意,其中甚至有些疲倦,那只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芒。他蹲下,低语道:“里面还有一个万神窟。”
“对,还有个万神窟。”花城的眼睛霎时又放出光来,他紧握住谢怜的手,“万神窟里面,一件雕像都不会损坏的,哥哥请放心。”他站起,顺带扶起谢怜,二人紧紧相拥。“三郎,我最信你。”谢怜耳语,热气扑打着花城的耳朵,他禁不住心头一热,手上的力道加了几分。“好了三郎……现在谈正事呢……”没过几秒,谢怜红着脸轻轻推了一下他。花城主动松开,凝视谢怜清秀的容颜许久。谢怜的脸愈发红了,低了下去。
“过了多少年了,哥哥还是如此害臊。”
“你……”
“好了哥哥,你说的,谈正事。”花怜二人一同在桌边坐下,花城垂着眼眸。
“我现在真想去灵文殿抓住那人问问。”
“你知道,这不行。”
“对,现在去,自乱阵脚。”
自从蓝忘机和魏无羡参与上天庭的事务后,形势大变,虽不至急转直下,但事发突然,令人措手不及。三人分担三师之事,压力减小了许多,都有许多余裕。晓星尘与神官的接触甚频,一些如郎千秋之人已经与之成为好友。
“照晓星尘这样搞,说不定内线马上就要被刨出来了。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把消息透到上天庭去,惑乱人心。”花城深沉地说。
“蓝忘机、魏无羡已经做了保证,不说一句闲话。”
“这俩人,能信吗?”
“权且死马当做活马医啦,况且魏无羡与薛洋似乎真的有深仇大恨。”
花城蹙眉垂首,仿佛极其不悦:“复活晓星尘真的有可能是个计谋,而且是个很黑的计谋。恐怕我的法力需要较长时间恢复。”
“我觉得应该不是。薛洋不是答应一个月后见人吗?三郎用一个月,应该至少能恢复到九成吧。”
“那当然可以。怕的就是薛洋这时候出去搞事。而且这个薛洋,很有来头。”
这谢怜当然心知肚明——“恶”者杀一人,“厉”者灭一门,“凶”者屠一城。他薛洋屠了义城一城人后成鬼,推测成鬼的时间应该不长,竟然化了如此精湛的皮相,连魏无羡说的断臂都接回去了!说他是近绝,不一定是诳语。
亦庄一派安定祥和,完全不似鬼魅的诞生之地。
已至一日之末,夕阳斜照在屋瓦之上,只余几束晕光侥幸地栖身在窄窄的街道。众村民都聚集在一起,围着一座房子。这房子虽朴实合群,但不失华丽之色。
这是一座刚刚完工的殿。
殿中一座石像,算不上精致,但却镌刻得十分清秀,恰似清风拂城,明月洒金。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正在叩头,仿佛祈求丰收。
一众村民用敬重的眼神望着大殿,望着石像,望着前辈们。
大殿上有一块朱漆金字的匾额,上面的字如疾风劲草,苍劲有力。
这是地师殿。
薛洋又把酒碗往地下狠狠地一砸。店里的人们一声都不敢吭。
他大步走出店,眼睛不屑地睥睨着那些人。
“我薛洋终于有这一天了。”
薛洋算了一下时间,还有两个星期。过去的两个星期以来,他沉溺在幻想之中,不知不觉地在杯斝之欢中度过,此时该去积蓄法力了。在他眼里,铜炉山那帮人都不足以与他抗衡,只是因为“占山为王”,铜炉山是个老道场,君吾、梅念卿只是用来制衡花城的而已。铜炉山,是一块福地。
他悄悄出了鬼市,直奔自己的道场——义城。他化作一普通的村民,出现在亦庄的街巷里。出乎意料的是,两边屋宇中,烟火之声全不闻。他四下步行一圈,竟杳无一人。他霎时起了疑心,定要查个清楚。
彼时的黑雾漫漫,此时竟荡然无存,只不过,今夕的亦庄就如往日的义城,容易让人迷路。屋子一间接着一间,有时空余出一丈许,有时逼仄至一尺余。更有甚者,两屋间墙根相抵。薛洋边暗骂,边在盘盘囷囷的胡同中千回百转,拐了不知多少个弯子。
走着走着,薛洋却突然发现,在这里纵火,很合适。
之前他纵过火,但都是在小镇边界的几栋孤房,为的就是引来宋岚,他又制了一个傀儡,寻了蓝忘机、魏无羡二人,只为趁机制造混乱,盗走锁灵囊。所选的奇英殿,矗立于镇东,较为开阔。而之前停棺的义庄在镇北。而他从未仔细探查过这里的街巷胡同。
这里,屋宇甚近,多为木构。
夕阳快要沉下去了,阳光照射的角度甚为刁钻,他硬是辨清楚了方向,向北边走去,奈何三步一壁,倒走到了西边。
转过一堵垣,眼前却豁然开朗,竟是一座殿,殿前人头攒动。显然,万人空巷,皆赴此殿。
他心生疑惑,定睛细察,发现这并不是奇英的殿。
因为匾额上写的是“地师殿”。
地师?之前好像还没有这个殿,难不成是换了个地师,否则怎么会突然建起来了?他急欲进入一察究竟,忽听一声苍老的呼唤:“现在,轮流来祈愿!”
人群一下鸦雀无声,息声可闻。薛洋来了兴致,便在人群之末静待。
红日西落至地平线之下,人群三三两两散去,薛洋终于来到了殿门口。他心道,若不是小爷今日兴致足,我等你们这些个犊子作甚?
“最后一位了?”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说,“地师可让我们出行、动土顺利,年轻人一定要虔诚啊。”
薛洋心里哂笑一声,但他不想惹出风波,再引得一众神官过来捣乱,花城、谢怜的到来,使他想让魏无羡被宋岚趁乱杀掉或重伤的计划彻底破产。僵尸们在银蝶面前完全不堪一击。
他装模作样地低下头来,迈着小步进了地师殿,跪下,假惺惺嘟囔了几句,心想:怎么也得看看地师到底长啥样吧。
他抬起了头。
那石像雕刻有方,地师的眼眸微微向下,正与薛洋的目光重合。
他怔住了。
脸庞旧曾谙,正是那清风明月。
他霍然站了起来,黑着脸,走出神殿。
门口德高望重的老人已经离去,太阳正送来最后一缕光芒,仿佛恋恋不舍地向这个世界道别,虽然别离的时间仅仅一夜。
他背阳而立,一缕清风拂过,吹乱了他的乌发。